那天早上五点多钟,我就被母亲叫醒:“落雪了,快来看。”我朦朦胧胧地爬起身,套上毛衣,来到窗户旁边——天还是蓝黑色的,只有远近人家的几点灯光在寂寞地守望,哪里有雪的踪影?母亲一把拉开窗户,寒风迫不及待地冲进屋子,刁钻地往衣服的缝里藏,不过我也确实看到了雪:一粒粒,细如米,夹着雨,斜着飘。我失望极了。那时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福州,但是精神上却早已随着书橱里的文字,飘荡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北风吹雁雪纷纷”“千树万树梨花开”“独钓寒江雪”“风雪夜归人”“雪拥蓝关马不前”……只是课文里的雪,就已经足够让人心驰神往的了。何况还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贾宝玉踏雪乞红梅”,甚至推理侦探小说都有一种经典的环境设置用雪命名——“暴风雪山庄”模式。雪在我心中,可以是浪漫的,可以是壮美的,可以是傲慢的,可以凄绝的,可以是孤愤的,可以是神秘的,甚至可以是贫凉的……唯独不该是这样,零零星星、畏畏缩缩、踉踉跄跄,甘做雨的附庸,全无一点骨气,简直是个笑话。难道这小城就不配落一场痛痛快快的雪?
直到去上学了,这雪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而且更添了让人恼恨的坏处——落在脸上、手上,比雨点更透凉刺骨,就像刀尖在扎皮肤。我骑着脚踏车、披着雨衣,穿梭在逿雨落雪的小城马路上,冻得嘴唇发白;耳朵更是已经宣布独立,与脑袋断绝往来,使劲儿揪一下也不觉得疼。那学期恰好学了《诗经·采薇》,倒有一句颇合此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们这又没有暖气,教室的窗户还长年关不紧,我上了一节课都没有缓过来,手脚还是麻的,脑浆子也像结了冰。这时候那些关于雪的浪漫诗句和情节已经通通被流放到八千里外的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去了。
忽然一个同学压着嗓子喊了一声:“雪!”
我头都没抬一下。
然而教室里开始骚动,此起彼伏的低低的惊叹声,像被火苗子慢慢烧开的水,冒起细密而均匀的泡。我忍不住了,抬头转向窗外。
是雪。
落雪了!
大片大片纯白的雪花已经密不透风地笼络住了外面的天地。天色其实还是乌暝暝的,但这雪不仅落得纷纷扬扬,还落得稠织细缝,像一卷莹白剔透的绸缎被不小心打开了,又掉落了,无意中被展成一练幕布,映照着世界的一切赞美与指责,不动声色地给人间换了一场风花雪月。每一片雪花都落得那样从容不迫、自在不羁,总要优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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